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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2012]长随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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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3-5-14 14:44:42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
2012-11-30 01:51

两个月前,夏天的空气中永远飘着温暖,杏仁般的味道。我抵达布卢明顿,周围只是昏昏然的黎明景色。中国学生会的人已在等候。我们上了学校的穿梭车,一起前往一间中餐厅。大家互相帮忙放好了行李,强调着相遇便是缘分。车上大家依然陌生,只是友好地交谈着。个别活泼的学生,开始稍稍调高音量说出他们感兴趣的话题,期待着他人的响应。我无事可做,开始注视窗外的景色。远处是柔软的金色麦田,在不断往后倒退。四处空空荡荡,景致并不密集。陌生的环境,眼前却无可以依托的事物。百无聊赖,只有浅金色的太阳在前方缓缓升起。一个长日孤独的地方。
     并非一切都显得陌生。假如翻开近几十年的文学版图,海明威,塞林格,厄普代克,贝娄,菲茨杰拉德,福克纳,EB.怀特,这些闪亮的名字带来的便是一种精神故园之感。 二战以后,美国经济的急速发展和文化上的丰饶多姿相互激荡,整个六十年代弥漫的是富含激情的变革气息。“于是我们调转船头,逆时代潮流而行,不停歇地驶向过去。”菲茨杰拉德在小说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中写道。“因为时代,时代在变。”鲍勃迪伦用他沙哑的嗓音,撩动时代的心弦。他们是一个时代的文化偶像,他们却不在乎。叛逆是青年们坚定不移的姿态,然而,要寻找一种能够与时代气质契合的价值观却远为艰难:一方面,共产主义,苏联式的独裁始终如同蔚蓝天空中的隐隐乌云,他们需要永不妥协的强硬姿态来对抗潜在的威胁。同时,越战已经让整个国家显露疲态,他们憎恨战争。所以,在追求个性以外,青年们又渴求某种共同的,恒定的人类之爱。
     大部分的人生故事里,我总是一个幸运的人。我很快遇到了帮助我的同学,暂住在她的地方。乏味的饮食,日复一日的奔波,寻找适宜的公寓,汇率所引发的对于物价的惊叹,都是波折,称不上困难,日后都会是初到美国的记忆。口语说不清楚的,便手舞足蹈地比划,也不介意。买东西的总是换来一堆硬币,在裤袋里碰撞出清脆的,哐当哐当的声响,如同那段生活本身的不安分。乡愁,作为奢侈物,并不时常出现。而祖国,则成为一种令人怅惘的回忆。
     偶尔我会响起清晰父母的多番描述。九十年代初,一切都是新的。实用主义成为了新的潮流,市场经济在暧昧不明的气氛中开始发轫。理想高蹈的八十年代悠然远去,轰轰烈烈的运动被刻意地抹去了所有的痕迹。海子卧轨自杀,北岛远行海外。诗歌,文学,理想主义,不知所往,了无声息。而我爸更倾向于对市场经济的细节津津乐道:亲戚打来了匆忙的电话,我爸叠好了所有能要到的身份证,星夜驰往深圳。沉闷的空气中有了新鲜的气息,所有敏锐的人便在瞬间苏醒过来。中国的股票市场,在深圳证券交易所揭幕。我爸与人合计好如何在人群中往前挤去,但一切的聪明在当日都是白费的。所有的股票已被内部认购,汇聚了全国所有发财梦的深圳开始了载入史册的暴动。历史开始得既热闹又幼稚,如同那句被反复强调的话:我国尚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,要有耐心。我爸提起那段历史,只是淡然,略有讥诮,并不遗憾。后来他用股票市场赚到的第一笔钱,买了一辆摩托车。全家喜气洋洋,那是清澈的快乐。在那个时代的角落里,每处都在发生这样微小的,生机盎然的故事。
    社会的价值观同时完成了惊人的转向。如同历史上多次发生过的一样,一个时代的掌上明珠,立刻被下一个时代弃如敝履。而被认为是庸俗之象征的金钱,迅速构建了九十年代的全新价值体系。彼时大家都沉浸于奇幻的时代气氛中,不能察觉当下事物的深远影响。历史带来了必然的巧合,七十年代后出生的人的正经历他们的青春期,那正是对环境异常敏感的年龄。因此,时至今日,你仍然可以从这一代的某些人中觉察到价值观断裂的伤痕——世俗的成功给他们带来的却是更深刻的缺失体验。只要他们依然能够背诵汪国真,席慕容的诗歌,那么他们的内心,注定不能被物质财富的积累所填满。如大马哈鱼成长驰骋于海洋的大风大浪,却在命中注定必须溯源回归自己生命开始的地方。这是精神层面里永不消逝的渴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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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3-5-14 14:46:53 | 显示全部楼层
还有更遥远的记忆。我婆婆有着比共和国更长的生命史。她是见证人,却缺乏意愿谈论她的命运。或者是不愿回首,或者是觉得人皆如此,对其根源却一无所知。我婆婆懂计数,会写字。这是她后来引以为豪的谋生手段,又是悲惨命运曾经发生过的印记。这些奢侈的本领,在她成长的时代,只有富贵家庭的小姐才有机会习得。资本家依靠资本剥削无产阶级的剩余价值,马克思说。婆婆的父母在恐惧中自杀身亡,我妈妈说。一个新生的国家正在崛起,有着大炼钢铁式的热情,在不断对旧时代的杀戮中前进。
凭着我婆婆的谋生手段,我妈妈过了一个优裕的童年。所有少年都光着脚丫,在粗糙土地上奔跑的时候,我妈妈已经在家里穿好了新鞋,羞羞答答,略带不自然地踏出家门。无可避免地,那是许多惊奇的目光。我妈妈被起哄般地称为“小姐”,语气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敏感,复杂的情绪。微风轻拂处,旧日的痕迹消散了。时代总是在更替,新鞋不再是资本主义式,腐朽的迹象;美的追求作为一种基本的,合理的欲望,在我婆婆的父母自杀多年以后,又重新获得了社会主义的默许。
“我想有了几千块积蓄,下半辈子都不用发愁了。”婆婆曾略带自豪地宣布。这句话后来成为了家族里的笑料,作为带有旧时代特征的荒诞想法。但假如我们换上经济学的眼光,我们便会从类似的叙述中察觉出异常的迹象:那应当是严重的隐性通货膨胀释放的结果。一万元曾经是中国家庭富裕的标志,现在却不足以在广州买下一平方米的居住面积。那是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的后遗症。不重要,也不值得记取。这是一个国家在进行探索。悲剧这次以隐秘的方式降临,积累的财富被悄然掠去了。我婆婆并没有察觉。波澜壮阔,了无痕迹。她仍然喜欢喋喋不休自己的人生哲学:别骗人,别被人骗。踏实,努力读书。她一年又一年地告诫我。
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去得很快。十月份的布卢明顿,周围已是前所未有的秋凉。在我的故乡,秋天只是存在于描述中的事物。落叶,秋风,寂寥。每天清晨,我裹上一件件衣服后骑车前去学校,迎面而来的是令人脸颊微微作痛的寒冷。每天手足冰凉地在路上飞驰,倘若足够幸运,恰逢整点经过一座砖红色小钟塔,它会响起震颤,清脆的钟声,在冰凉的空气中,如细碎的冰块在融化,带来心旷神怡的气息。驶近学校,路边偶然会有轰隆的声音。那是欢欣的割草机在前进。空气中泛起一阵草坪的味道。草坪还是永恒的浅绿色,树叶却已成另一番的光景:灿红,金黄,深绿。筑起富有层次感的画面。微风在明亮的光线间轻柔地穿过树桠,树叶倦怠地坠落。安静,平和。一切都层次分明地变化着,这是自然的诗意。中午以后,空气暖和起来,天地间满是静谧,浓白的秋光。
秋凉以后,野兔在倏忽间都消失了。松鼠则似乎将永远不懈地跳动。它们的毛发柔软,带着丝缎般的棕褐色光泽,在阳光下,闪亮地穿行于草坪中。布卢明顿的寒冷让他们显得迟缓。但它们总是警觉着。走近时,细微的声音会让他们为之一动。他们是四季里恒定不变的景色,代表生命力的精灵。人只在砌着深红砖块的路上熙熙攘攘,它们才是草地里一切的主人。然而,我也曾遇到过一只笨拙的松鼠。夜色宁静,凉风习习,我带着所有的脏衣服走向洗衣房。在天地之间,它站在灰色,裸露的水泥地上,在路灯下显得渺小,凄凉。洗衣服在前面的拐角处,它安静地坐在我的必经之路。我们默默对视,直到它显得不知所措。我停了下来。风在树梢,四无声息,小东西渐渐消失无踪。
而我仍然很少和美国人说话。有没有必要?没有,那自然是不必开口的。我对类似的小镇有天然的熟悉感,这是美剧式的风光景致。万事合乎寻常,自不必惊讶。 然而,也有意外的一次。那还是入学时的见面会,四处空空落落,没有多少兴致。我和一个美国的女生在一个角落里。彼此都在吞咽着干涩的火鸡汉堡。没有说话,只有远处起伏的各种声音。我正对着窗外,正午的阳光在树荫中影影绰绰,并不耀目。我有了说话的欲望。我看过去,她看过来,便是开始的仪式。没有寒暄,我难以置信地一直说着,说了很多。学者福山,历史的终结,绝望的主妇,我提到了许多名字,然而所有的喋喋不休都不过里尔克诗句的重复:“生活和伟大的作品中,总有古老的敌意”。六十年代已经永远地过去了,美国小镇生活带着惬意的幸福,却又同时陷入平庸的泥沼。平庸的幸福怎么能诞生激动人心的故事?这是现实的另一面。而中国,它远不够好,却又让人可以期望未来。她并不惊奇,只是点头听着。我停下,她开始说了。她说了芝加哥,说了贫民区,说了她的国外游历。美国也并不足够好,她强调。你可以去美国不同的地方看看,她建议。我记得交谈就是如此般进行着,只是往后已如同模糊的梦境,今日再无法清晰记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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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3-5-14 14:46:59 | 显示全部楼层
还有更遥远的记忆。我婆婆有着比共和国更长的生命史。她是见证人,却缺乏意愿谈论她的命运。或者是不愿回首,或者是觉得人皆如此,对其根源却一无所知。我婆婆懂计数,会写字。这是她后来引以为豪的谋生手段,又是悲惨命运曾经发生过的印记。这些奢侈的本领,在她成长的时代,只有富贵家庭的小姐才有机会习得。资本家依靠资本剥削无产阶级的剩余价值,马克思说。婆婆的父母在恐惧中自杀身亡,我妈妈说。一个新生的国家正在崛起,有着大炼钢铁式的热情,在不断对旧时代的杀戮中前进。
凭着我婆婆的谋生手段,我妈妈过了一个优裕的童年。所有少年都光着脚丫,在粗糙土地上奔跑的时候,我妈妈已经在家里穿好了新鞋,羞羞答答,略带不自然地踏出家门。无可避免地,那是许多惊奇的目光。我妈妈被起哄般地称为“小姐”,语气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敏感,复杂的情绪。微风轻拂处,旧日的痕迹消散了。时代总是在更替,新鞋不再是资本主义式,腐朽的迹象;美的追求作为一种基本的,合理的欲望,在我婆婆的父母自杀多年以后,又重新获得了社会主义的默许。
“我想有了几千块积蓄,下半辈子都不用发愁了。”婆婆曾略带自豪地宣布。这句话后来成为了家族里的笑料,作为带有旧时代特征的荒诞想法。但假如我们换上经济学的眼光,我们便会从类似的叙述中察觉出异常的迹象:那应当是严重的隐性通货膨胀释放的结果。一万元曾经是中国家庭富裕的标志,现在却不足以在广州买下一平方米的居住面积。那是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的后遗症。不重要,也不值得记取。这是一个国家在进行探索。悲剧这次以隐秘的方式降临,积累的财富被悄然掠去了。我婆婆并没有察觉。波澜壮阔,了无痕迹。她仍然喜欢喋喋不休自己的人生哲学:别骗人,别被人骗。踏实,努力读书。她一年又一年地告诫我。
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去得很快。十月份的布卢明顿,周围已是前所未有的秋凉。在我的故乡,秋天只是存在于描述中的事物。落叶,秋风,寂寥。每天清晨,我裹上一件件衣服后骑车前去学校,迎面而来的是令人脸颊微微作痛的寒冷。每天手足冰凉地在路上飞驰,倘若足够幸运,恰逢整点经过一座砖红色小钟塔,它会响起震颤,清脆的钟声,在冰凉的空气中,如细碎的冰块在融化,带来心旷神怡的气息。驶近学校,路边偶然会有轰隆的声音。那是欢欣的割草机在前进。空气中泛起一阵草坪的味道。草坪还是永恒的浅绿色,树叶却已成另一番的光景:灿红,金黄,深绿。筑起富有层次感的画面。微风在明亮的光线间轻柔地穿过树桠,树叶倦怠地坠落。安静,平和。一切都层次分明地变化着,这是自然的诗意。中午以后,空气暖和起来,天地间满是静谧,浓白的秋光。
秋凉以后,野兔在倏忽间都消失了。松鼠则似乎将永远不懈地跳动。它们的毛发柔软,带着丝缎般的棕褐色光泽,在阳光下,闪亮地穿行于草坪中。布卢明顿的寒冷让他们显得迟缓。但它们总是警觉着。走近时,细微的声音会让他们为之一动。他们是四季里恒定不变的景色,代表生命力的精灵。人只在砌着深红砖块的路上熙熙攘攘,它们才是草地里一切的主人。然而,我也曾遇到过一只笨拙的松鼠。夜色宁静,凉风习习,我带着所有的脏衣服走向洗衣房。在天地之间,它站在灰色,裸露的水泥地上,在路灯下显得渺小,凄凉。洗衣服在前面的拐角处,它安静地坐在我的必经之路。我们默默对视,直到它显得不知所措。我停了下来。风在树梢,四无声息,小东西渐渐消失无踪。
而我仍然很少和美国人说话。有没有必要?没有,那自然是不必开口的。我对类似的小镇有天然的熟悉感,这是美剧式的风光景致。万事合乎寻常,自不必惊讶。 然而,也有意外的一次。那还是入学时的见面会,四处空空落落,没有多少兴致。我和一个美国的女生在一个角落里。彼此都在吞咽着干涩的火鸡汉堡。没有说话,只有远处起伏的各种声音。我正对着窗外,正午的阳光在树荫中影影绰绰,并不耀目。我有了说话的欲望。我看过去,她看过来,便是开始的仪式。没有寒暄,我难以置信地一直说着,说了很多。学者福山,历史的终结,绝望的主妇,我提到了许多名字,然而所有的喋喋不休都不过里尔克诗句的重复:“生活和伟大的作品中,总有古老的敌意”。六十年代已经永远地过去了,美国小镇生活带着惬意的幸福,却又同时陷入平庸的泥沼。平庸的幸福怎么能诞生激动人心的故事?这是现实的另一面。而中国,它远不够好,却又让人可以期望未来。她并不惊奇,只是点头听着。我停下,她开始说了。她说了芝加哥,说了贫民区,说了她的国外游历。美国也并不足够好,她强调。你可以去美国不同的地方看看,她建议。我记得交谈就是如此般进行着,只是往后已如同模糊的梦境,今日再无法清晰记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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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3-5-14 14:47:19 | 显示全部楼层
wolfking 发表于 2013-5-14 14:46
还有更遥远的记忆。我婆婆有着比共和国更长的生命史。她是见证人,却缺乏意愿谈论她的命运。或者是不愿回首 ...

出国前在贴吧受惠颇多,贴篇长随笔,和大家分享一下所思所想,谢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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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3-5-14 14:47:29 | 显示全部楼层
wolfking 发表于 2013-5-14 14:46
还有更遥远的记忆。我婆婆有着比共和国更长的生命史。她是见证人,却缺乏意愿谈论她的命运。或者是不愿回首 ...

写的非常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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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3-5-14 14:47:40 | 显示全部楼层
嚯,最后几段不知为何通不过贴吧审查,全文链接如下:
http://blog.sina.com.cn/u/288404843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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